佟妈妈又想了想那丰厚的谢礼,真心实意道:“以大姑娘的条件,有的是选择,你放心,我定能为她说一门比沈家好上千倍的亲事。”
干嘛非得沈家?
非得攀高枝儿呢?
就算要攀,也不必攀那悬崖绝壁上的歪脖子树吧。
这话,佟妈妈没说的直白,只说:“嫁个匠人,有门手艺,门第相差不远,以姚家的财力和姚姑娘的实力,定能当家作主。日子和和美美的,不必看谁的脸色,多好。”
有些事,姚百万不好说,只附和称是。
等回到家,姚珍珠一问,姚百万先义愤填膺地把沈家,把沈怀谦那坨狗屎骂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。
见女儿面色无虞,方才试探的道:“要不算了吧,咱们再想别的办法。”
姚珍珠悠然一笑:“父亲怎的还当真了?我们本就是奔着目的去的,沈家若是那眼窝浅显的贪财庸俗之辈,女儿又何必大费周章。”
随随便便就能低头弯腰的世家,撑起来也经不住风吹雨打。
姚百万脑壳疼。
意思是,还不放弃?
也是,他家珍珠呀,只要认准一件事,就没有做不成的。
可一想到那坨狗屎,姚百万就意难平。
他取下帽子,薅了把稀疏的头发,试图再劝。
“可人家连礼都没收……”
姚珍珠替他斟了杯热茶,笃定的语气道:“父亲少安毋躁,所谓好事多磨,给沈家一些时间,他们会想明白的。”
……
听说群芳阁押着世子爷上门追债,好几家也都抱着账簿跟了来。
出人意料的是,沈家并没有乱棍打出,而是客客气气地都请到了中堂。
一个个受宠若惊,又惶恐不安。
开玩笑,这可曾是平阳侯府。
南州不比京都,侯爵伯爵,一抓一大把。
百年来,南州城里就出这么一家。
他们这些低贱之人,平时路过沈家都要绕道走。
若不是‘世子爷’太过亲民,他们哪有机会能和沈家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,还被请进家门,还准备了茶水。
不过话说,沈家的茶水着实一般。
一群人心里腹诽归腹诽,规矩还是要守的。
个个低着头,不敢东张西望,更不敢交头接耳。
等了约有半个时辰,等来了沈家大夫人。
曾经的侯府夫人,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敢直视的存在。
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,那种阶层之间的压迫感,仍然像一股巨大的力量,死死压着他们的头颅。
使得他们仍不敢抬头,自觉低下头,微微佝偻着背脊。
余光扫见妇人的绣鞋稳稳经过后,众人纷纷起身跪地行礼。
“小的见过夫人。”
元氏眉头微微皱着,声音不怒自威。
“这才九月,各位就这么迫不及待,真当我沈家没人了?”
这要搁以前,只管乱棍打出。
即便是闹到官府去,官府要治也是治他们的罪。
众人闷不作声。
群芳阁先带的头,要论,也得先从他们论。
账房先生早有准备,上前一步,恭敬地道:“回夫人,赋税增加,我们这些小商小贩的实在是苦不堪言。如今小店经营都难,还望夫人谅解。”
众人心说,群芳阁都算小店的话,那他们算什么?
元氏冷道:“沈家早就说过,取消挂账,六月之后的挂账,沈家一律不认。”
“哎哟喂!”
账房先生又跪下去,大喊道:“夫人可万万不能这么为难我们,令公子好歹是沈家嫡长,又是人人皆知的秀才公,我等哪敢得罪呀!”
众人忙七嘴八舌地附和。
“是呀,和他一起的,还有顾公子,方公子,我们谁也得罪不起呀!”
“再说,沈家的面子我们敢不给吗?”
“放眼南州,谁家都可能赖账,唯有百年沈家,绝对不会!”
众人又是叫苦又是戴高帽,吵得元氏头疼。
说不认,那确实是不可能的。
沈家宁愿丟命都丟不起这个脸。
元氏极力维持着当家主母的威仪,“就算如此,你们这样闹上门来,成何体统!”
有人大着胆子小声嘀咕:“还不是怕轮不到咱们……沈家祖宅一卖,我们上哪儿找人去?”
元氏哑然。
怪不得。
想来,是都知道沈家要卖宅子的事了。
也是,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。
南州城就这么大,一家知道,等于家家知道。
元氏瞬间就泄了气,“就算要卖宅子,也得给我们时间不是?”
众人你看我一眼,我看你一眼。
带头的账房先生见好就收,主动道:“只要夫人一句话,我们就再宽限些日子。”
元氏已经无路可走,只能道:“这样,你们回头相互通传一下,凡有沈家挂账的,都把账单送来。现下快九月,十二月之前,沈府定为大家结清,如何?”
也就还是半年之期。
倒也合理。
账房先生迟疑着,“这……主要是小的们回去不好交差呀!”
元氏顿时火大,一拍桌子:“那你们现在就把沈家搬空吧,看上什么拿什么!我看谁有这个胆!”
众人吓得赶紧磕头,“夫人息怒,小的不敢。”
账房先生也跟着磕头,心里倒是不带怕的。
拔了牙的老虎而已,有什么好怕的。
不过,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。
账房先生一副被震慑住了的样子,松口道:“那便听夫人的,小的这就回去禀报主家。”
送走众人,元氏缓了好几个呼吸,这才往老夫人住的兰馨苑走。
院子里,沈怀谦跪的笔直,一见元氏,无辜又焦急地道:“祖母怎么了?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呢?”
“还有,我都这么大了,母亲还要罚跪,这多难看呀!”
他刚要起,元氏冷眼扫去。
沈怀谦忙又将支起来的膝盖缩了回去。
元氏一言未发,想先进屋去看老太太。
刚走上台阶,身后传来沈怀谦嘟嘟嚷嚷的声音。
“分明是他们破坏了规矩,我有什么错!”
“我不就是喝点儿素茶品点儿小酒吗?这也不许,那也不许,那我能干什么?”
元氏止步,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好大儿。
阳光普照,院子里跪着的人,明明风光霁月,前途无量,却好似并没有长大,永远地停留在了十岁那年。
不止是他。
整个沈家,都停滞在了那一年。
阳光照不进。
阴霾之下,再坚韧的风骨,也难免会染上几分颓败与苍凉。
元氏心中满是愧疚与自责。
她多么希望,自己能够像一缕阳光,驱散儿子心中的阴霾,让他重新振作起来,找回曾经的自信与勇气。
可她真的好累,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老夫人昏晕沉沉的睡了两日。
这期间,各种账单源源不断的送进沈家。
元氏最后一统计,倒抽一口凉气。